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 X

第817章 卢氏蛊惑人心的力量和韩休琳的野心(1 / 2)

朔风,如千万柄无形的钝刀,裹挟着塞外苦寒之地的粗砺沙尘,在幽州城厚重冰冷的城墙上反复切割、刮擦,发出凄厉连绵的呜咽。

那声音穿透紧闭的窗棂缝隙,钻进幽州节度使府邸深处那间被炭火烘烤得燥热的暖阁,搅动着弥漫的龙涎香气与浓郁羊膻味,成了这虚假安宁中唯一无法被隔绝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背景音。

暖阁内,幽州节度使韩休琳,庞大如熊罴的身躯深陷在一张宽阔得惊人的锦榻里。

身下,一张完整的斑斓猛虎皮垫子,虎头狰狞地朝着门口,空洞的眼窝仿佛还残留着生前的凶光。

他酱紫色的脸膛在数个兽头铜炭盆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光,粗壮得几乎与头颅同宽的脖颈上,青筋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微微搏动。

一只粗粝如熊掌的大手,捏着一只硕大的镶金犀角杯,里面盛满了辛辣呛人的塞外烈酒“烧春喉”,另一只手则抓着一柄银叉,正从面前一只热气腾腾、浓香四溢的青铜鼎里叉起大块煮得酥烂的羔羊肉,塞进嘴里大嚼。

油脂顺着他浓密虬结的络腮胡须滴落,在猩红的锦缎袍子上洇开深色的油渍。

几名身披薄如蝉翼的桃红轻纱、肌肤在火光下泛着蜜色光泽的胡姬,小心翼翼地跪伏在锦榻两侧。

她们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纤纤玉指带着十分的力道和十二分的小心,为这位北地霸主捶打着粗壮如柱的大腿。

每一次落拳,都像敲打在绷紧的鼓皮上,沉闷而压抑。

角落里,两个低眉顺眼的侍从,一个不断往炭盆里添加银霜炭,另一个则用长柄铜勺,将鼎中翻滚的肉羹舀出,重新注入韩休琳面前一只稍小的鎏金银碗。

“报——!”

一声急促而高亢的呼喊,如同冰冷的铁锥,猛地刺破了暖阁内这层裹着奢靡与暖意的虚假安宁!

厚重的锦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刺骨寒气瞬间涌入,吹得炭火猛地一暗,火星噼啪乱溅。

一个身着黑色铁札甲、脸颊冻得通红的亲兵单膝跪地,甲叶撞击地面发出铿锵之声:“禀大帅!范阳卢氏密使,卢珪先生,持本家符信,风雪中疾驰而来,言有十万火急军情求见!”

“嗯?”韩休琳豹眼微睁,从酒肉暖香中抬起了头,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一个“川”字,喉间发出一声带着酒气的不耐咕哝,“卢家的小子?又是他?这天气,能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叫他滚进来!”

他粗声粗气地挥了挥沾满油渍的大手,像驱赶一群苍蝇。

那几个胡姬如蒙大赦,慌忙以额触地,迅速而无声地退避到暖阁最阴暗的角落,蜷缩起身体,仿佛要融入墙壁的阴影里。

锦帘再次被掀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身影,与这充斥着蛮荒膻腥与暴烈气息的暖阁格格不入。

来人正是卢氏特使,卢珪。

他身上裹着一件看似寻常的玄色貂裘,皮毛在火光下泛着幽暗润泽的光,针毛细密如织,绝非凡品。

风雪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在肩头和鬓角沾染了几点未来得及融化的晶莹雪粒。

他身形颀长挺拔,一步步走来,步履沉稳得如同丈量过地面。

一张脸孔白净异常,如同上好的定窑白瓷,细腻却毫无血色,在这暖阁跳跃的红光映照下,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冷峻。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幽暗,如同千年古井底部的寒潭之水,平静无波,无论暖阁内骤降的温度,还是韩休琳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审视目光,都未能在那双深潭里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他腰间悬着一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佩,随着他从容的步履轻轻晃动,折射出柔和而内敛的光晕,仿佛是他身上唯一带着温度的东西。

卢珪无视了空气中弥漫的羊膻、酒气和某种无形的压力。

他径直走到暖阁中央,距离韩休琳那张铺着虎皮的锦榻约五步之遥处停下。

动作流畅地躬身,双手虚抱前推,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然而那份优雅之下,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与冰冷。

“卢珪,拜见韩大帅。”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如同冰珠一颗颗落在寒玉盘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炭火的噼啪和窗外呜咽的风声,字字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行了行了,免了这套虚礼!”韩休琳不耐烦地摆动着大手,粗重的嗓音带着酒后的沙哑,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他豹眼圆睁,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钩子,死死攫住卢珪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卢先生!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跑我这鸟不拉屎的幽州来,总不会是给老子送年礼的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是不是长安城里那个姓裴的小儿,又在背后捅咕什么幺蛾子?”

卢珪并未因韩休琳粗鲁的言语和逼问而有丝毫动容。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考量。

他动作不疾不徐,探手入怀。

那玄色貂裘的襟口微微敞开,露出一角用金线绣着繁复卢氏族徽的深青色内袍。

他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枚细小的铜管,不过小指粗细,两寸长短,通体打磨得光滑锃亮,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铜管两端用赤红的火漆紧密地封固着,火漆上清晰地压印着一个狰狞的兽头纹样——卢氏密报的标记。

更为独特的是,铜管上还以极其精巧的手艺,缠绕着数圈细若发丝的金线,编织成一种难以仿制的复杂纹路,既是防伪,也是开启的密钥。

卢珪双手托着这枚细小却重若千钧的铜管,平稳地奉到韩休琳面前:“大帅,此乃我卢氏以最高等级‘玄鸟翎羽’发出的急报,自蜀中辗转,八百里加急送达。事关西南大局崩坏,社稷安危,十万火急,请大帅亲启。”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玄鸟翎羽”四个字,却让暖阁内所有懂得其中分量的人,包括角落里那几个幕僚,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卢氏传递最重大、最紧急军情时才动用的等级,意味着天塌地陷般的剧变!

韩休琳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凝重,取代了先前的不耐。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碎的疤痕,一把将铜管抓了过去。

那粗壮的手指与纤细的铜管形成强烈的反差。

他拇指指甲在火漆封口处用力一掐,坚硬的封蜡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碎裂剥落。

接着,他两根手指捏住铜管两端,不见如何用力,只听得细微的“咔嚓”一声,那缠绕着金线的精巧机关应声而开。

暖阁内死寂一片。

窗外的风声呜咽似乎被隔绝了,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韩休琳那越来越粗重、如同破旧风箱般拉动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粗大的手指上,看着他从那开启的铜管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卷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色密笺。

韩休琳将密笺展开,凑近炭盆跳跃的光亮。

他那双惯于在战场上捕捉稍纵即逝战机的豹眼,锐利地扫过纸面上那寥寥数行用蝇头小楷写就的字迹。

起初,是纯粹的茫然和不信。

他浓眉紧锁,眼睛用力地眨了眨,似乎怀疑自己酒喝多了看花了眼,或者这密笺本身就是个荒谬的玩笑。

紧接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冻结在他脸上。捏着密笺的手指猛地一颤,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纸片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秒,如同被地底喷发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堤坝!

韩休琳酱紫色的脸膛,如同被瞬间注入了沸腾的、污浊的猪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紫涨成了骇人的、濒临爆裂的紫黑色!

额头上、太阳穴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凸!

“什……什么——?!”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着惊怒、暴戾和极度荒谬感的咆哮,如同受伤暴熊垂死前最疯狂的怒吼,猛地从韩休琳喉咙深处炸开!

声浪狂暴地席卷整个暖阁,震得雕花窗棂嗡嗡作响,连沉重的梁柱都仿佛在呻吟!

炭盆里的火星被这声浪激起,呼啦啦飞溅起一大片猩红的流萤!

“剑门关……破了——?!!”他死死盯着密笺上的字眼,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

捏着密报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爆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薄如蝉翼的密笺被揉捏得皱成一团,几乎要在那铁钳般的力量下化为齑粉!

“哐当——哗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随咆哮之后炸开!

韩休琳整个人如同被床弩射出的巨矢,从铺着厚厚斑斓虎皮的锦榻上狂暴地弹起!

那动作狂猛、迅捷,带着摧毁一切的蛮力,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冲出牢笼的凶兽!

他起身的瞬间,粗壮的手臂狂乱地挥舞,恰好狠狠扫在身旁那只盛满滚烫羊肉羹的硕大青铜鼎上!

沉重的铜鼎,带着里面小半鼎热气腾腾、浓稠滚烫、散发着浓烈膻气的汤汁和肥美的肉块,被这股巨力猛地掀翻!

它翻滚着,沉重地砸在铺着厚厚波斯织毯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滚烫的汤汁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泼洒飞溅开来!

浓稠油腻、滚烫的汤汁泼溅在名贵的五彩波斯地毯上,瞬间浸透,留下大片大片深褐色、冒着热气的污迹;

飞溅的油星和肉块狠狠砸在侍立亲兵冰冷的铁甲上,发出“滋啦”的灼响,冒起刺鼻的白烟;

更有几滴滚烫的油珠,如同烧红的铁水,溅落在韩休琳自己那件猩红夺目的锦缎披风上,立刻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焦糊味混入空气。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羊膻味,混合着汤汁泼洒后升腾的热气、炭火的焦灼气息,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瞬间狂暴地压倒了原本暖阁里昂贵的龙涎香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塞满了每一个人的鼻腔。

这气味浓得化不开,带着一种灾难降临般的污浊。

死寂!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仿佛时间被冻结了。

侍立的亲兵们个个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僵硬如铁铸,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紧握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角落里那几个幕僚,更是面无人色,其中一个胆子稍小的,甚至身体微微晃了晃,抖了抖。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怒火瞬间石化,化作了暖阁里一尊尊惊恐的雕塑。

只有那翻倒的铜鼎边缘,还有最后一缕浓汤,不甘地缓缓流淌出来,滴落在地毯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杨国忠!李玢!废物!天大的废物!!”韩休琳像一头被彻底点燃了所有暴虐因子的狂狮,在暖阁这有限的空间里狂暴地来回踱步!

沉重的铁靴包裹着脚掌,每一次落下,都狠狠践踏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如巨槌擂鼓般的“咚咚”声!

整个地面似乎都在随着他的脚步震颤!

他那件猩红刺目的披风,因为主人狂躁的动作而在身后狂乱地飞舞、甩动,犹如一面浸透了无数鲜血、在惨烈战场上迎风招展的战旗,在无形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每一次猩红的翻卷,都带起一股裹挟着羊膻、酒气和浓烈杀意的腥风!

“剑门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老子当年在陇右跟吐蕃崽子们死磕,啃了整整三个月!崩掉了满嘴牙!尸体堆得比城墙还高!都没他娘的啃下来一块砖!”他猛地停下脚步,豹眼圆睁,血丝密布,赤红的眼球仿佛要喷出实质的火焰,死死盯着眼前虚无的空气,仿佛他口中那该死的仇敌就在眼前,“这才几天?!不到一个月!就被张巡这无名小辈!还有王玉坤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一把火给烧穿了?!还他娘的……还他娘的活捉了杨子钊和晋岳?!”

他粗壮的手指痉挛般地屈伸着,似乎想凭空捏碎什么。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杨子钊!那个狗东西!不是整天吹嘘自己是‘蜀中第一虎’吗?!啊?!狗屁!废物!连坨狗屎都不如!连个门都看不住的看门狗!废物!统统是废物!!”

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咆哮飞溅而出。

暖阁内的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之下,连熊熊燃烧的炭火都无法驱散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只有韩休琳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他那狂暴、污秽的怒骂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冲撞、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惊惧的亲兵,还是面无人色的幕僚,都不自觉地、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瞟向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那个依旧如冰雕般伫立在原地的卢珪。

卢珪纹丝不动。

甚至连他那身玄色貂裘的衣角,都未曾被这狂暴的怒火掀起一丝涟漪。

他白净得近乎透明的面皮,在炭盆跳跃火光的映照下,依旧没有丝毫血色,更遑论红晕。

那双深邃如古井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韩休琳那足以掀翻屋顶的暴怒咆哮,那飞溅得到处都是的狼藉汤汁和肉块,那弥漫的恶臭气息,都不过是拂过深潭水面的、最微弱的一丝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转瞬便归于永恒的沉寂。

他甚至微微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韩休琳那择人而噬的狂暴目光。

然后,就在这风暴的中心,在无数惊骇目光的注视下,卢珪优雅地、慢条斯理地伸出了右手。

那是一只修长、骨节分明、保养得异常白皙干净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这只手,轻轻地、以一种近乎艺术化的、带着独特韵律的节奏,开始摩挲着他腰间悬着的那枚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佩。

指尖细腻地抚过玉佩光滑的弧面,如同最温柔的情人抚弄着琴弦,又像在安抚着一个躁动的灵魂。

上一章 目录 +惊喜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