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覆灭女真的行动结束,已然过去了十多天。此时,朱高煦已安然回到了高丽的汉阳城之中。不仅是他,其余的新城士兵也一同在汉阳城附近安营扎寨,进行休整。
这一次的行动战果颇丰,然而,随之而来的问题也颇为棘手——抓的俘虏数量实在太多。如此庞大数量的俘虏,一旦管控稍有疏忽,便极有可能再生事端,对当地的稳定造成严重威胁。因此,朱高煦下令,让新城士兵们在这段时间全力进行镇压工作。他们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密切监视着俘虏们的一举一动,确保不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只有等朱高燧将这些俘虏全部妥善安排好之后,他们才会有序撤离,继续执行下一项任务。在这段等待的日子里,士兵们丝毫不敢懈怠,时刻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维持着局势的稳定。
正如先前计划的那般,朱高燧着手对众多俘虏展开细致筛选。他会先将那些对李芳远以及高丽王朝表现出过度忠心的人甄别出来。这些人,朱高燧打算把他们安置到偏远荒凉之地。如此安排,一方面是为了削弱他们可能带来的潜在威胁,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等过几年李裪长大成人过来接手这些事务。
而对于剩下那些尚有可用之处的俘虏,朱高燧则准备将他们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为己所用。但这个筛选过程绝非易事,它涉及到对众多俘虏背景、忠诚度以及能力等多方面的考量,是一项庞大且复杂的工程。
朱高煦虽有心帮忙,却也着实无能为力,毕竟他还有诸多其他事务需要处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选择留下几天,在一些关键事务上给朱高燧提供些许支持与帮助,尽量减轻朱高燧的负担,助力他更顺利地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朱高燧经过深思熟虑,暂时不打算登上高丽王朝皇帝的宝座。他决定,依旧让李芳硕暂且居于皇位之上。毕竟当下的高丽王朝,在历经诸多变故后,呈现出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若是此刻让一个外族之人贸然登基称帝,局面恐怕会变得极为棘手。只需有心之人在暗中稍加挑拨,那些对本族统治心怀执念的人便可能群起响应,如此一来,战乱必将再次席卷这片土地,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因此,朱高燧谋划着先将自己安插在国相的位置上。虽说表面上看是国相,但实际上,他手中所掌握的权力,与皇帝并无太大差别。李芳硕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一个傀儡而已,这个安排无非是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名正言顺些,给外界一个相对好听的说法罢了。
朱高燧心中有着更为长远的打算。他深知,百姓所求不过是能过上安稳日子,有个温饱的生活。所以他计划先利用手中的权力,大力推动高丽的发展,让高丽百姓切实享受到生活水平提升带来的好处。等到那时,当百姓切实感受到在他的治理下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人心所向,他若再想要登上高丽国王的宝座,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水到渠成,不会再遭遇过多的阻力。
以朱高燧当下所掌控的局势与实力,他若强行直接登上高丽王朝的皇位,也并非全无可能。然而,这样的举动必然会引发激烈的冲突与反抗,届时,必定会有不少人在这场权力更迭的内战中丧生。
毕竟,经过一系列的谋划与行动,如今的高丽王朝在朱高燧眼中,已然等同于自己的国家,这里的人民自然也算是他的子民。若是因自己的贸然上位而引发内战,那么无论哪一方受到损伤,实际上损耗的都是他朱高燧自己辛苦积累起来的力量。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都会在这场内战中遭受巨大的损失。这种局面,显然是朱高燧极不愿意看到的。他更希望通过一种相对平稳、温和的方式,逐步实现权力的过渡与巩固,在尽可能减少伤亡与损耗的前提下,达成自己掌控高丽王朝的最终目标。
在汉阳城城南的一处静谧宅院里,朱高煦正端坐在书桌前,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桌面上,数十份文件在光影下有序摆放着。
朱高煦先是专注地将其中有关朱高燧的文件逐一看完,随后,他伸手又拿起一封由新城士兵呈递上来的报告。这几日,他沉浸在这些报告的海洋里,都快看得心生厌烦了。几乎每个小队都会呈上一些信件,如潮水般涌来。
其中的大部分内容,着实没什么实际用处,都是些凭借各队大队长的能力完全可以自行处理的琐事。然而,朱高煦心里清楚,这些报告中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他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错过关键信息,从而对整体局势产生不利影响,所以即便满心无奈,也只能强忍着厌烦情绪,一份份仔细查看。每翻阅一页,他的目光都透着审视与专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隐藏重要内容的角落。
“嗯?”朱高煦随手又拿起一封文件,刚将文件展开放在眼前,只看了前头两行字,原本微微靠在椅背上的他,像是被什么猛地触动,忍不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他的目光瞬间被文件上的内容牢牢吸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觉。
当看到几个极为显眼的字眼后,朱高煦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全神贯注地继续往下看,眼神中不时闪过思索的光芒。
看完这份文件,朱高煦并没有立刻放下,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翻找起来,把前几天的文件一一拿出来仔细比对。
经过一番认真细致的对比,朱高煦的眉头依然紧锁,他微微低下头,嘴里喃喃自语道:“这些症状看起来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啊!”声音虽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凝重与担忧。
朱高煦再次将目光聚焦在手中的资料上,资料的主角是一位名叫耿青的小队长。根据资料记载,在过往,耿青一直是个待人温和的人,与人相处时总是和颜悦色,无论是对待上级还是下属,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亲切与友善。然而,此次战争期间,他的性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屡屡表现出狂躁暴虐的倾向。在战场上,他常常不顾自身安危,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投入战斗,对敌人毫不留情,甚至在对待一些小失误时,也会大发雷霆,这种巨大的性格转变实在令人费解。
除了耿青的事情,前几天呈递上来的报告中,也提及了许多类似的情况。只不过那些报告描述的问题,更多是属下变得冷漠,对任务不再像以往那般积极热情,工作时屡屡犯错,让上级不知该如何妥善处置。
起初,朱高煦看到这些报告时,并未太过在意。在他心里,只单纯地觉得这或许是个人素质方面的问题。毕竟新城士兵人数众多,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品行端正、素质优良的好人,出现一些行为不端、做事混账的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并未将这些情况放在心上,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翻阅报告,简单批示几句,便让下属按常规处理。
然而,当他看到耿青资料上所呈现出的情绪变化幅度如此之大时,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这才猛然想起来,在战争过后,士兵若是受到异常强烈的精神应激,很可能会患上一种名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疾病。
此次针对女真士兵的行动,手段确实太过暴虐。为了杜绝后患,采取了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的策略。这样的场景对于那些刚刚参军不久,尚未完全适应战争残酷性的士兵而言,所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亲眼目睹了血腥的杀戮场面,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产生应激反应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朱高煦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个人素质问题,而是一个关乎士兵心理健康,进而影响军队整体战斗力的重要隐患,必须得想办法妥善解决。
朱高煦此时脑海中思绪翻涌,又想到了另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他深知,创伤后应激障碍所表现出的形式多种多样,绝非单一模式。就像耿青这类人,呈现出的是暴躁嗜杀的典型特征,在战场上的行为愈发极端,情绪极易失控。
然而,还有一部分人,会在其他方面暴露出问题。有些人会时常被噩梦缠身,在睡梦中不断重温战争的恐怖场景,从梦中惊醒后,往往冷汗淋漓,精神备受折磨。有些人则会出现选择性遗忘的回避行为,为了避免深入思考那些痛苦的战争经历,潜意识里选择忘却某些记忆片段,试图借此逃避内心的恐惧。还有些人会陷入情感麻木的状态,对周围的人和事都表现出一种冷漠与淡然,反应迟钝,仿佛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更有甚者,会变得过度敏感,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他们强烈的情绪波动。
相较于耿青等人明显的易怒暴躁表现,剩下这些人的行为方式更加隐蔽,不容易被轻易察觉。朱高煦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和对军队情况的深入了解,深信此刻的军队当中,必然存在着这类深受创伤后应激障碍困扰却未被发现的士兵。若不及时采取措施加以干预,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势必会对整个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造成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
想到这里,朱高煦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仿佛有一层阴霾笼罩其上。虽说目前看来,以耿青为首的这类士兵,尚未对新城的其他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他心里清楚,这绝非小事。若不及时妥善处理,任由情况发展,往后极有可能演变成大麻烦。这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就如同隐藏在军队内部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发严重后果,影响军队的稳定与战斗力。
朱高煦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紧紧握着十多份资料,这些都是他从众多报告中筛选出来的,自认为有可能是创伤后应激症表现的相关记录。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窗户边站定,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忧虑。此时的他,大脑在飞速运转,紧张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这件事情迫在眉睫,必须尽快解决。可当下的情况却十分棘手,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返回新城。要是等到能够回到新城再处理,恐怕为时已晚,那些士兵的症状说不定会愈发严重。况且,回去的路途还需要乘船,在那狭小且枯燥乏味的船只空间里,士兵们每日面对单调的环境,心情会更加压抑,这无疑只会加速他们病情的恶化。时间紧迫,朱高煦深知,自己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在当前的条件下,对这些士兵进行有效的干预和治疗。
至于究竟该如何有效缓解这些士兵的病情,朱高煦经过一番思索,也算是略微理出了一些头绪。他明白,这些人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种种症状,归根结底,主要原因还是战场上的场景实在太过残酷。那血腥厮杀、生死一瞬的画面,短时间内如潮水般涌来,远远超过了他们心理的承受范围,以至于精神防线在重压之下濒临崩溃,最终扛不住而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此刻,对于这些士兵而言,最为关键的便是要想办法让他们打开紧闭的心境。一直将这些痛苦的经历和负面情绪压抑在心底,只会让情况愈发糟糕。他们想得越多,内心的负担就越重,病情自然也会愈发严重。所以,倘若能够让他们从压抑的情绪中解脱出来,重新开心起来,或许便能逐步缓解症状,走上恢复之路。
朱高煦脑海中思路一明晰,当机立断,即刻差人把几个大队长唤到跟前。待众人整整齐齐站定,他神情严肃且透着几分急切,开始有条不紊地交代相关事宜。
“首要之事,”朱高煦目光如炬,依次扫过每一位大队长,斩钉截铁地说道,“务必以最快速度将所有医生全都召集起来。之后,安排一场简洁却有针对性的培训。虽说在咱们所处的这个年代,压根就没有‘心理医生’这样的概念,但当下形势紧迫,只能让这些医生暂且充当心理医生的角色。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为那些饱受病症折磨的士兵搭建一个倾诉的平台,给他们一个能毫无保留诉说内心痛苦与压力的渠道。大家都清楚,人若是能把憋在心里的烦闷倾吐出来,心里的压力自然能减轻几分。”
朱高煦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心里明白,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毕竟,在当时的认知和条件限制下,根本没有专业的心理治疗体系。他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普通医生,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马当作活马医,期望他们多少能为患病士兵缓解一些痛苦,哪怕只是起到些许安抚作用也好。
“其二,”朱高煦神色一凛,紧接着说道,同时大手一挥,示意身旁早已准备好的侍卫将几箱金银抬到众人面前。“我给你们几位大队长拨下了不少金银,你们即刻将这些钱财全部分发下去。不管是唱戏班子,还是唱小曲的艺人,只要能邀请到,就不惜重金请来。咱们得让新城的士兵们好好放松放松。即便是青楼女子,也未尝不可。大家常年在外征战,有些需求实属人之常情,只要他们能克制自己,不寻衅闹事,一切都好商量。”朱高煦深知,在这艰苦的征战岁月里,适当的放松对士兵们的精神状态至关重要,或许能借此缓解他们内心的压力。
“其三,”朱高煦表情愈发凝重,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从现在起,先停下士兵们的训练。这段日子,战事基本算是告一段落了,然而咱们新城的士兵依旧每日操练不停。但依我现在看来,训练必须暂停。得让他们出去走走,散散心。虽说散心并非首要目的,但目前的情况是,这些士兵随时有可能因为病症发作而失控。万一在军营里突然犯病,引起混乱,整个军营都可能受到波及,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还不如让他们外出。真要是犯起病来,首当其冲的也是高丽人,总好过在咱们自己营中引发大乱,影响军心。”
几位大队长听闻,纷纷抱拳领命,眼神中透露出坚决执行命令的决心。他们深知这些举措对于稳定军心、解决士兵当前困境的重要性,不敢有丝毫懈怠。
随着朱高煦这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并执行下去,汉阳城之外很快就出现了一幅颇为奇特的景象。
彼时,高丽的其他军队正沉浸在休整与忙碌之中,士兵们或是在整理军备,或是在进行常规的巡逻,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城士兵的营帐区域,仿佛变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娱乐之地,阵阵小曲声从营帐中悠悠传出,在空气中回荡。
远处那些高丽士兵瞧见这般场景,眼中满是羡慕之色。在他们的军中,纪律极为严苛,若是有人胆敢在军营里如此玩乐消遣,那绝对会被上级军官严惩,甚至可能被活活打死。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新城士兵在营帐中尽情放松,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而朱高煦的安排还不止于此。除了邀请唱戏、唱小曲的艺人来给士兵们解闷之外,他还特意要求每个小队都发挥主观能动性,自行组织节目。如此一来,每个士兵都有机会参与其中,让大家都能切实感受到集体活动带来的乐趣与归属感,进一步缓解内心的压力与疲惫。一时间,新城士兵的营帐内充满了欢声笑语,与周边高丽军队严肃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仿佛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小世界。
“二哥,你就眼睁睁看着,不管管你的士兵吗?”几天之后,朱高燧满脸怒容,气呼呼地径直闯入朱高煦的住处,一进门便大声抱怨起来,“不过是打了一场胜仗,瞧瞧他们都嚣张成什么样子了,居然胆大包天,直接把青楼女子带到军营当中。二哥,你要是不杀几个人以儆效尤,往后这军营可就要乱套了!”
朱高燧之所以如此恼火,实在是事出有因。若不是偶然听到手下人议论纷纷,他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离谱的事。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之余,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他深知军营乃严肃之地,向来有着严格的规矩,女子本就严禁进入,更何况是将青楼女子公然带入军营,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白日宣淫的丑事,这简直是对军规的公然践踏,若不及时制止,必将严重影响军心士气。于是,他一刻都没耽搁,立刻火急火燎地赶来向朱高煦告状。
朱高燧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在他以往的印象里,新城士兵一直表现出色,纪律严明,他对他们颇为赞赏。可这次的事,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他满心失望,觉得这些士兵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堪入目,甚至连女真士兵在纪律方面都比他们强几分。在他看来,一支军队若没了纪律,就如同散沙,毫无战斗力可言。
此时,朱高煦正在耐心地教朱瞻墨写字,一笔一划,悉心指导。听闻朱高燧气势汹汹地闯进来,他先是抬眼望了一下,接着朝着儿子轻轻摆摆手,温和地说道:“墨儿,你先到一边玩去吧。”朱瞻墨正学得有些乏味,听到父亲这话,正中下怀,脸上立马露出欢喜的神色,赶忙朝着朱高燧简单行了个礼,便如脱缰的小马驹一般,欢快地跑了出去。
等到朱瞻墨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朱高煦和朱高燧两人。朱高煦神色依旧平静,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旁的茶桌前,拿起茶壶,缓缓倒了一杯茶,动作悠然,仿佛全然没把朱高燧的怒火放在心上。
“二哥,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到没有啊?”朱高燧见朱高煦不紧不慢的样子,愈发着急,声音不自觉又提高了几分,“这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啊,老话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就算新城士兵打仗确实勇猛,很能打,但你也绝不能就这样放纵他们胡来啊!这次你要是不管,保不准往后他们胆子越来越大,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到那时,局面可就彻底失控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朱高燧感觉嘴唇都有些干涩,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随后几步走到朱高煦身旁,顺手拿起一个茶杯,也顾不上许多,仰头便喝了两口茶,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咙。这段时间,朱高燧自己的事务也是千头万绪,忙得不可开交。这次听闻消息赶来找朱高煦,一路上行色匆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此刻看到朱高煦喝茶,顿时觉得自己渴得不行。
“你说这个啊,不用操心,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朱高煦稳稳地端着那杯刚泡好、热气腾腾的茶,不紧不慢地走到椅子旁坐下,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与从容。
“什么?”朱高燧听到这话,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嘴巴都没来得及合上,一口刚喝下的茶水“噗”地一下全喷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朱高煦,满脸的惊愕,忍不住失声惊问道:“二哥,你疯了不成?这么一支精锐的军队,好不容易培养得这么出色,你到底是犯了什么糊涂,居然要亲手把他们往垮里搞啊?”朱高燧怎么也想不明白,向来行事稳重的二哥,为何会下达如此匪夷所思的命令,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自毁长城。
朱高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声好气地说道:“我又不是吃撑了没事干,干嘛要折腾自己人。”
朱高燧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鲁莽,讪讪地笑了笑,神色稍显尴尬。不过,心中的疑惑却丝毫未减,他满脸好奇地问道:“那二哥你到底是咋想的啊?你要是觉得管理军队力不从心,大可以交给我啊,管理军队这事儿我在行。”
其实,朱高燧对朱高煦的新城士兵觊觎已久。新城士兵个个能征善战,纪律严明不说,装备更是精良,与高丽士兵相比,简直强出一大截。朱高燧心里清楚,若要重新整顿高丽士兵,那可是一项艰巨且繁杂的大工程,耗时费力不说,还不一定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哪有直接向朱高煦开口讨要现成的新城士兵来得便捷,要是能把这些精锐纳入麾下,那对他巩固自身势力,实现诸多谋划,无疑是如虎添翼。
“想得倒美!”朱高煦不屑地嗤笑一声,这才缓缓解释起来:“我之所以让手下这么做,实在是因为此次战争的场面太过残暴血腥了。你是没瞧见,许多士兵在经历那些之后,心智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要是现在不让他们好好放松放松,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往后说不定真会性情大变,变成那种毫无人性的杀人狂魔之类的。”
“啊这,二哥你是不是想得太夸张了?”朱高燧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嘴巴轻轻一撇,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神情,“以往打仗,类似的情况又不是没发生过,我也没见有什么大问题啊。过上一段时间,他们自然而然就恢复正常了。”
朱高煦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看了朱高燧一眼,心中暗自思忖,实在懒得再跟对方多费口舌解释。哼,还说不会出事,只怕是出了事,他也浑然不知罢了。等到战事彻底结束,这些心理上出现问题的士兵各自回到家乡。那时,即便他们真的因为战争留下的创伤而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曾经待过的军营里又有谁会去关注呢?最终,他们很可能会因为爆发作乱,随便就被人给打死了,毕竟在旁人眼里,又有谁会真正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呢?
可如今不同,朱高煦的新城正处于发展阶段,各个方面都急需人手。而且,往后还有诸多计划,这些士兵是要跟着他一同前往扶桑干一番大事业的。在这种情况下,朱高煦深知自己绝不能对士兵们的心理问题坐视不管,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才能确保未来诸事顺利。
见朱高煦只是摇着头,不再与自己交流,朱高燧也是个识趣之人,便没有再多问。他之前特意跑来提这一嘴,纯粹是出于对新城士兵的担忧。毕竟那是一支如此精良的军队,他实在害怕他们因这般放纵而就此走向腐败堕落,所以才想着提醒二哥一下。现在既然知道朱高煦心中早有自己的考量,并非是无端放纵,朱高燧自然也就懒得再过问此事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朱高燧也不着急立刻就走。他随意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随后毫无形象地瘫软着,整个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姿态颇为慵懒。接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问道:“二哥,你打算啥时候离开高丽啊?”
朱高煦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调侃的笑意,开玩笑地反问道:“怎么,这高丽王朝才刚刚拿下,你就急着要赶我走啦?”说罢,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朱高燧,想瞧瞧他作何反应。
虽然心里明白朱高煦只是在开玩笑,但朱高燧还是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生怕二哥误会自己的意思:“二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我怎么会赶你走呢?我这纯粹是想着,等你离开的时候,好歹能送送你,尽点心意嘛。你要是不想走,那就在这高丽一直住着,多舒坦啊!”
朱高煦看着朱高燧那急于辩解的模样,不禁觉得有趣,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行行行,我知道啦,不逗你了。大概再有三五天,我这边就准备离开了。”
其实,朱高煦并非不着急离开高丽。只是,之前与女真交战过后,遗留了许多棘手的后续问题亟待解决。就拿手下的士兵来说,经历了残酷的战争,他们的情绪和精神状态都需要得到简单的调整和安抚,以确保军队的士气和凝聚力不受影响。再者,之前在野外为了抵御女真军队,埋下了不少地雷,这些地雷如果不及时收回,不仅可能对当地百姓造成潜在的生命威胁,还可能在日后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收回地雷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另外,还有其余高丽士兵的安置和交接问题。对于那些投降的高丽士兵,如何妥善安排他们的去向,以及与接收方完成顺畅的交接工作,都需要精心谋划和组织,这些琐事都需要耗费精力去处理,所以他暂时还无法立刻启程离开。
“好嘞,二哥走的时候一定让人通知我。到时候,我可得把手上事儿都放下,亲自来送送你。”朱高燧一脸认真地说道,话语间竟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伤感,“往后啊,恐怕真没多少机会见面咯。”
说着说着,朱高燧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心事,不禁幽幽地感慨一声。想到未来的日子,不仅与二哥见面机会渺茫,甚至连爹娘,自己也可能很少有机会能见到了。他心中五味杂陈,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长吐一口气,试图借此舒缓内心那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此刻,房间里的气氛似乎也因他这声叹息,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朱高煦看着朱高燧那副惆怅模样,不禁轻笑一声,随后起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朱高燧身旁,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爽朗地说道:“嗐,别在这儿唉声叹气,一副伤春悲秋的样子啦!你瞧瞧,现在你可是高丽这一国之主,身份可不一般呐。往后啊,你就一门心思把国家经营好,这比什么都强。等你哪天事业有成,风风光光地站在咱爹面前,那时候,你就可以骄傲地抬起头,让咱爹好好瞧瞧你的本事!”
朱高燧听了,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他心里明白,二哥让自己来到高丽,完全是为了自己好。虽说当下,他或许还觉得高丽不过是个小小的弹丸之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也清楚,二哥的眼光长远,正如二哥所说,往后自己的后代一定会感激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
接下来,兄弟俩又推心置腹地聊了许久,从家国大事谈到未来期许,从儿时趣事聊到如今各自的境遇。不知不觉间,时间悄然流逝。直到天色渐晚,朱高燧才觉得意犹未尽,但也只能起身告辞,缓缓回到王宫之中。
两天后的午后,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开京城的土地上,开京城的城墙下方,一片忙碌景象。郑源弯着腰,吃力地背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城墙修缮处挪动。那石头体积不小,压得他的脊背深深弯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浸湿了他破旧的衣衫。
郑源和他的同伴们身份特殊,他们皆是战争中的俘虏。在这兵荒马乱的当下,短时间内,上头自然不可能轻易放他们回家。况且,这座饱经战火洗礼的开京城,满目疮痍,像眼前这般损坏严重的城墙随处可见。于是,郑源这些俘虏便被征调过来,承担起重新修筑城墙的任务。周围还有不少和郑源一样的俘虏,各自忙碌着,有的搬运石块,有的搅拌泥浆,在监工的督促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忙碌了整整一个早上,烈日高悬,郑源和几个在劳作中刚刚结识的朋友,一同疲惫地蹲在离城墙不远处,准备吃午饭。所谓的饭食,实在是简陋得可怜,仅仅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没多少米的粥,搭配着一个个头不大的馒头。
修筑城墙的活儿强度极大,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郑源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就这简单的食物,根本无法满足他高强度劳作下的身体需求,他每天都感觉饥肠辘辘,时常饿得头晕眼花。那碗粥,他几口就喝了个精光,可肚子却依旧咕咕叫着,仿佛在不断抗议。手中的馒头,他也只能小口小口地咬着,不舍得一下子吃完,可即便如此,那微薄的饱腹感也只是转瞬即逝,饥饿感很快又再次袭来。
“哎,真不知道最后高挺会怎么处置咱们。”饭还没吃到一半,郑源耳边就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现在累点倒不算啥,我只求能有条活路啊。我都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我儿子了。”
郑源转过头,说话的是一同被俘的同伴。只见他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忧虑与疲惫,手里还捧着那少得可怜的饭菜,却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兴致。此刻,朝廷对他们这些俘虏的处置态度尚未明确,每个人都如同置身于迷雾之中,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深深的担忧。这种未知,就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谁不是这么想啊!”一个脾气暴躁的男子忍不住烦闷地大声说道,“我当初当兵的时候,老婆才刚刚怀上孩子,这一晃眼,到现在我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碗筷重重地往地上一搁,溅起些许尘土,脸上满是愤懑与无奈。
郑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倾诉着。像这样充满无奈与担忧的谈话,几乎每天都会在他们这群俘虏之间上演。尽管每个人心中都积压着对未来的恐惧和对家人的思念,但残酷的现实让他们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每次发完牢骚,大家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然后默默地继续手上繁重的工作。他们并非愚笨之人,心里都清楚,新城的军队战斗力惊人,连强大的女真部落都被他们连根拔起。而他们,不过是连女真人都打不过的败军之将,又哪敢在新城军队的眼皮子底下轻举妄动,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和忧虑,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化作每日劳作时挥洒的汗水。
与身旁那些满心忧虑未来命运的众人有所不同,郑源的脑海里,始终心心念念着曾经李欢答应过他的事情。他常常在心底暗自思忖,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成为新城士兵的一线希望。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时间无情地推移,郑源心中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愈发渺茫。他忍不住暗自苦笑,是啊,自己不过就是这世间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罢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李欢或许只是因为急需人手,慌乱之中才随意应承了自己两句。说不定,那仅仅是对方在紧张情境下的一句玩笑话而已,可自己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傻傻地当了真。每念及此,郑源心中便涌起一阵失落,可即便如此,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却依旧顽强地在他心底扎根,难以彻底消散。
郑源迅速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得一干二净,紧接着,他伸手随意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准备起身再次投入繁重的劳作。
可就在这一瞬间,从人群之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呼喊声:“郑源,谁是郑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