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另一方,是一道白色身影,穿着中衣常服,一如既往并不奢华的服饰,却把此人的身影展现出一丝虚无缥缈。苍陌浔的眼神似是不经意的看着她,有些懒散,墨发也是随意的用白色丝带绾起,甚至带着一丝儒雅,根本看不出是习武之人,倒像是个书香门第之后。
这是她从不敢直视的人,陪伴她七年的师父。
他们都长大了,卓钰从一个小女孩,变得即将跨入少女的门槛。而苍陌浔本就超乎同龄人的稳重,随着外表的变化,那份违和也自然而然的消除,现在的他,已然是个俊秀的少年。
只是俊秀一词,根本不能描绘他的容貌。
卓钰从没出府,这几年来就没见过第三个人,对美丑的观念也变得麻木,苍陌浔平日里也是随意穿着,不注重打扮。那时的她根本不知道,师父好看到了什么程度。
苍陌浔没有任何鼓励或其他表现,只是说道:“明日我教你轻功,只有七日时间供你练习,七日后我检查,完成了,我教你另一种剑法,若完成不了。”缓缓举起左臂,张开手掌,掌心里有一根极细的银针,“那便继续练。”
卓钰眼角抽了抽,这一直是师父的惩罚方法,每当她偷懒,或者小任务完成不了,师父就会用针扎她。
只不过,扎的时候离她很远,就像发射暗器一样,她可以自己躲开。一开始,活生生被扎成个刺猬,而如今,已经没有几枚针能扎到她身上了。
只不过,小心翼翼延迟处死一般的惩罚,有些折磨她的心,她宁愿去跑步,也不想被扎针。
因为,银针都是带毒的,被扎是小事,毒是大事,无论中针多少,都会中毒。当然不是致死的毒,苍陌浔还没那么狠心,只不过能让她全身酸痛几天,没法到处蹦蹦跳跳罢了。
轻功?似乎挺有用的,就像几年前她抢人家钱袋而言,抢完就跑,别人想追也追不上,那该多方便。
可是,当真的看到训练场景时,卓钰只觉得手心出汗,浑身抖动。
“师……师父,我要……爬上去?”
卓钰呆呆的看着几十丈高的峭壁,这是轩泠府附近的一座山峰,荒凉无人,她也经常来这里登山练体力,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天要徒手爬上去。
“怕了?这么点高度就怕,以后运轻功跨越屋檐,是不是还要闭着眼。”
这高度能一样么……卓钰很想反驳几句,但很自觉的没有说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师父身边生活,除了要有很高的悟性,也要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忍耐与判断力,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都是在瞬间决定的。
这么多年,师父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词,冷漠。沈昭辰也说,师父确实很冷,对任何事都是风轻云淡的,哪怕尧楚要亡国了,师父依然能沉稳对待,甚至毫无感情的指点江山。
除了那年刚刚进府,争房间的时候,师父退了一步,其他时间,任何事,师父从没有妥协过她。
于是,她明白了,在这个胜者为王的世上,没有什么大道理可说,强者,便是真理。
想要咸鱼翻身,只能成为强者,否则一辈子,都要屈于别人的真理之下,永远找不到自己。
于是,卓钰深吸一口气,伸出左手抠住岩石,强制着自己不去害怕,恩,想象着并不高啊,脚下就是地,没什么怕的,没什么的。
数年来被苍陌浔那样逼着练习,她的内力造诣已然不浅,因此爬上去的本事是完全具有的。只不过,就算再给自己洗脑,内心深处也是明白,一旦失手跌落,小命玩完。
因此,每上升一寸,卓钰的手就不自觉的发抖,连带着旁边的碎石也掉落了一些,那样的声音,听的她生生一个寒颤。
她不敢往下看,好像一偏头就会失手一样,干脆闭着眼睛摸索,啥也不管了,摸到什么抓什么。
苍陌浔把她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无奈的摇了摇头,对着上方呵道:“卓钰,把眼睛睁开。”
被连名带姓的喊了出来,卓钰不由得一颤,本握着岩石的右手在一瞬间滑落,整个人的重心恍然间失衡,所有的重力承受都给了本就没有抓牢的左手。还没等卓钰缓过神来,只感觉到手上一空,接着整个人都没了支撑物,摔了下去。
脑子里的弦崩裂了,卓钰呆呆的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快速下落,头部逐渐朝下,无法控制,这么一摔,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耳边呼呼生风,有些骇人,恍然间,看见了师父正站在下方,抬头看着她,只是是什么表情,已然看不清了。
应该是,很失望吧,连攀岩都要摔下来,这般愚蠢,根本不配做他的徒弟。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得到他的一句赞扬,哪怕任务提前完成,也是被冷眼对待,更多的,还是不屑一顾的睥睨。
师父,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只是你能俯下身,对我说一句,做的不错。
一声赞扬,足矣。
能感受到离地面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就会粉身碎骨,忽然想起刚认识师父的那天,有多少次死里逃生,数次从剑锋下捡回了性命,那时候,她是多么想活着,不顾一切,也要活着。
那现在呢……
卓钰突然一怔,对啊,现在为什么就要死呢?
那时候,她五岁之身,躲开了致命一击,现在,她难道还应付不了一个山崖?
一个人就算有天大的本领,有挽回一切的能力,可是,没有求生意识,也不过是一场空。
什么时候,连儿时的骨气都没有了呢?
卓钰心里一瞬激荡,如同回光返照,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却已经停在了半空。
怔怔的往下一瞥,不禁一骸,离地面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若是再迟钝些,她现在,已经是魂兮归天了。
她的一只手像之前一样抓着岩石,可是她突然惊觉,似乎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沉重,仿佛微微一用力,便能把自己抛上去一般。
再次懵了。
发生了什么?
是死了以后产生的错觉么?
不对啊,这触感很真实啊。
卓钰还在琢磨一切的原由,苍陌浔已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刚刚伸出的手臂,像往常一样,冷眼瞧着卓钰,微微启齿,没有感情地说道。
“明天开始,练习韶坤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