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管！”艾敏松开冷汗浸湿的掌心，挣扎推拒间，将掌纹一次次印上他的墨绿军装，用不了多久，新的覆盖原有，再逐渐消弭。
艾征不顾艾敏挣扎，躬身横抱起她，掉头向电梯间跑去……
·
艾敏再醒来时眼前堆满了她不想见的人——艾家上下，就连老太太李嫂艾惜也来了。
艾敏扫一眼熟悉的格局，自嘲，又回来了，心外科ICU病房。
她讨厌这种情形，反感这种冷肃场合里的“家庭聚会”，更加抵触每人眼里类似的后怕和惊喜。
以上这些明明白白告诉艾敏，她的生命不由自己，而是捏在老天爷手上，眼下，不过是苟延残喘暂且留住了小命。
艾敏无力地眨眨眼，视线转过一周，从在场唯一的小家伙那里汲取勇气。
艾惜被李嫂抱着，瞧见艾敏睁开眼正对自己，嘟起小嘴巴，无声地唤“嘟嘟”。
病房里禁止喧哗，艾敏知道的，没想到连个小孩子进来都要被束缚不得自在。艾敏垮下嘴角，接连呼吸几道感受下胸腔，心脏似乎闹过一阵正处在缓冲期，艾敏心里有数，也不顾在场长辈，遥遥向小家伙伸出手。
小家伙蹬着腿张开小手对她咧嘴笑。
李嫂凑近向老太太请示，后者招招手让开床前位置。李嫂直接将小人抱到床边。
艾敏顺手环住小家伙，给小人儿脱了鞋，抱着她掀开被子跨坐到自己身上。
“嘟嘟。”小家伙和艾敏熟悉惯了，相处没几次就亲得不行，前几次见面索抱，昨晚更是睡在姑姑怀里，这回，在找不到严馨雪的情况下见了艾敏，小家伙直接放任自己缩进艾敏胸前，仰头眨巴黑亮眼睛盯着她瞧，怯懦地小声叫“嘟嘟”。
昨晚的家庭变故吓坏了孩子，艾敏俯身吻了吻小家伙头顶，将小家伙举到平行自己的高度，逗小家伙笑，掩饰沙哑轻声哄她：“宝宝乖。”
对艾敏的行为，老太太和艾霄笑眼看着没挑毛病，刘雅洁却是满心满眼积着怨……祖母父母都在这站着，艾敏谁也不理，眼里就装着严馨雪的孩子，教她当妈的如何不气？艾敏这还不知道艾惜的身世，倘若知道了岂不与家里闹翻？刘雅洁坚定主意，咬死这秘密不松口……不仅她这不能露，她还要提点提点严馨雪。
艾敏眼瞅着缓过这阵儿发病期，老太太稍微安心，领着一家人在病床待了大半日暂且回家。
来时老太太、李嫂抱着艾惜一起，回去一路也才合适，艾霄不放心叫来任才送她们回去。
临别前，小家伙赖在艾敏怀里不肯走，艾敏和李嫂半天才哄动她。
艾敏将小家伙小心送到李嫂怀里，趁众人不留意，轻声与李嫂交代了两句。
李嫂点头，将艾惜抱起来，随艾霄搀扶老太太的步伐出去。
从头到尾，刘雅洁再没亲近过艾惜。
……
艾霄送母亲孙女到大门外，亲眼送她们上车才放心，返回病房之外，听到屋内吵闹，紧着开门冲进来。
那时候艾征不在，母女两个隔着床侧护栏红着眼对峙。
艾霄一阵懵，醒醒神先将妻子拉到自己身后隔开她们，“怎么了这是？”
“你丫头犯病了，没救了。”刘雅洁恨恨甩开艾霄的手，径直出门。
艾霄不明所以，惊得白了脸，坐到床侧对女儿问东问西。
艾敏淡漠遥望着房门不轻不重被摔上，扭头，整理了思绪，对父亲笑言：“爸，我没事。”
艾敏脸色好了些，也不知道是她恢复得好或是和刘雅洁叫板红了脸。
艾霄这当爸的当然是宁愿往好了想，他点点头，心稍微落下，手搭上女儿单肩，“跟爸别瞒着，不舒服告诉爸。爸在这陪你。”
艾敏垂下脑袋，心里一阵愧疚，她怪家里人苛待严馨雪，但她，俨然是不孝女。“您去上班吧，我没事。”
“找你小才哥捎假了。你别担心爸，养好身体，尽早跟爸回家。”
喉头发哽，艾敏端视着头顶青丝夹杂银发的父亲，温热灌入眼窝，“爸，女儿不孝……”艾霄原本心疼又欣慰，伸手揩艾敏眼角，听她说完，全身僵住。
“往后，您和我妈，就当没生过我吧。”
艾敏波澜不惊地将巨石砸到艾霄心头，浑不见父亲飒然起身挺直脊梁掩盖下的心血裂痕。
“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闺女，这是割不断的血亲！等爸一会儿，我去把你妈找回来，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解决。”艾霄背对着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发噎发疼，他留下话，慌乱地向外走。
艾敏没吭声，目送父亲离开，缓缓松开揪紧被单的手。
被单的褶皱上，点点濡湿。
·
艾霄一路找一路问登上天台瞧见争执中的母子。
“她和你家，你选一个！”刘雅洁指着艾征愤然。
艾征好脾气地解释着：“妈，亲人与爱人，这不冲突。”
“怎么了这是！”艾霄跑过去，茫然横在母子之间，今天艾家人到哪都是风波不断，他扳过妻子肩膀，沉声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之前瞧见母女俩在病房里吵，现在母子俩在天台上吵，艾霄完全搞不懂状况。
接连在女儿儿子面前碰壁被顶撞，刘雅洁正在气头上，出手推开了艾霄，转移怒火到他身上，“看看你这一对儿好儿女！一个个都翅膀硬了不服管教！”
艾霄一脑门莫名其妙，想要拦住刘雅洁问又被炮轰：“艾霄，管管你的好儿子，如果他俩不离婚，咱俩离！”
艾少将懵，顾不上媳妇儿远去，拽住拔步要追的儿子，严声道：“艾征！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刘雅洁最后一句话艾霄可是听懂了，她要逼儿子儿媳离婚，且不说儿媳过门后这几年看顾家里上下处处忍让满身的功劳苦劳，就说眼下这突发状况，艾霄已经拿不准了，他迫切要知道妻子和儿女之间的冲突所在。
“妈要我俩离婚。”艾征留下这句直白的话甩开父亲的手就跑开。
艾霄一个人在风中跌宕。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家人，一天一夜过去演变成这样？
·
刘雅洁进门之前严馨雪才刚转醒，彼时严家正一家团聚着。
刘雅洁闯进门，搅散一室温情。她连招呼也没打，跳过严家父母，直接对视病床上的单薄女孩，音调冷硬，毋庸置疑，“这两天你也看到了，他们哥俩回家之后，你、把家里上下搅和成什么样！”
严家夫妻俩对望一眼，满目诧异。
“亲家母。”严震与刘雅洁说话毕竟不便，这时候由宋云珊起身周旋：“家里出什么事了？”她这当妈的心里也犯嘀咕，她家女儿满腹心事，记挂女儿刚刚醒来身子还没好转她没来得及多问，这时候刘雅洁来此，将疑惑一并抛过去。
“出什么事应该问你的好闺女才是啊。”刘雅洁冷笑，“被她搅和的，我家就差没翻了天！”
宋云珊脸色煞白。严震也没好到哪去，扭头责问病床上的女儿：“馨儿，你婆婆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严馨雪垂着头避开父母的失望眼神，撑着精神与上门指责的长辈道歉：“妈，对不起。是我的错。”严馨雪抖着唇瓣，艰难挤出表达决心的话：“儿媳以后，会离她远远的。”
宋云珊攒起眉头，眼前浮现清明色，她是知道的，这个“她”是谁。
“不用了。”严馨雪捧着碎裂的心等来刘雅洁的强势回绝：“我会尽好当妈的责任管好我的孩子。”她掉头就走，到门前转来对宋云珊一笑，“老姐姐，您可要多费心了。”
说难听点，刘雅洁这话分明将严家父母扣上了管教不力的恶名，严震品出味儿来，沉了脸色举步要追，被宋云珊拦下。
“她什么意思！”严震气急喊道。
“别说了！”宋云珊安抚住他，哽咽道：“馨儿还在呢。”
严馨雪瞬间被恶语压垮了，沉下腰板伏在床上，头发散乱，音调破碎，“爸、妈、对不起……”
她父母那么好面子的人，一辈子兢兢业业没被人戳过脊梁骨说过半句不是，没想到，英名都毁在了她这为人女儿的身上……严馨雪呜咽着，心痛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