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光辉均已熄灭,他默默地喘息着,他的一切都被掏空,他已经麻木,感觉不出所受的痛苦。
在他身后,丛北敛身在树影中,怔神望着男子如刀锋般光洁的侧影映入蓝天。
这段日子,这样憔悴得恐怖的应墨,是相识多年来,丛北从未见到过的,甚至他想都不曾想过。
在记忆中,应墨从来不是这样,他无妆,却日日戴着张面具,足以把人间千百情绪吃掉,即便是身为好友兼经纪人的丛北也常常迷惑,那底下还有七情六欲否。
若干年后,丛北侧立在雪白刺眼的病床边,他忽然想起这时的场景,如出一辙的,男子脸上和眼眸不剩毫厘思想的痕迹,垂死尤怜。
半晌,应墨缓缓启语:“他该走了,你,稍离远点儿。”那声音强装镇定,脱口便近乎悲戚,仿佛是从雪满山巅传来的回音。
丛北面露苦笑,他知道应墨是仍旧在生自己的气,埋怨自己对他隐瞒柯微的死讯。
“阿墨,你别这样……”丛北握住他凉硬如姜的手,寻他的眼睛,强迫与其对视。
“走开。”
男子因近日的煎熬已苍白消瘦,他疲乏地别开丛北的手,发出气息短促痛苦的吟呼。
“求你了,走吧。”
“那好。”
丛北深吸一口气,随即向后退了几步。忽地,被身后某人拍了拍肩膀。
“停,站这儿就行了。”是赵青凭。
赵青凭年少有成,与丛北同岁,却已是东方映士娱乐的副总裁兼金牌经纪人,当今旗下仅三人,却无一不是天王级别,故而被大家敬称为娱乐圈的“巨星推手”,柯微生前即是他的艺人。
“应儿怎么样了?”
“呐,怕是快疯了。”
“刚回国那天在我那儿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没看住,他就上华山挖石头去了,说要给柯微做骨灰盒,差点没死在那儿。”
“说真的啊,我只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去陪柯微了。”
“拜托你安抚好他。”赵青凭眼神黯淡下来,“也有我的错,我早就该让小柯戒了那些作妖的爱好,再不济也得看着他去的,不然也不至于……”
“他才二十七岁……”
时间木然地流逝。十一点五十五分,应墨转身轻声唤了唤,推开木栏,走到助理身前。那丫头向应墨递过去装着骨灰的石匣子,待他走到江上岩边,便轻手软脚带上了木围栏的门,生怕惊了谁似的。
汶江生有千里无双美色,在应墨眼里,却唯有他手起扬的一捧灰。
“阿微……”
“快成家的人,怎么还这样淘气啊。”
“柯微,我才离开几天,你竟变得这样沉。”
“早跟你说过,不可以贪吃。不是同你说了么,我代你选了一部戏,年底要拍的,我的阿微呐,可是天上人间的第一绝色……我,我就做你的盲眼侍卫,我们俩住在山下,林壑平生没羞没臊。”
念及此,应墨忽然笑了笑。
“张珂成的本子向来美妙,知道你崇拜他,丛北好不容易才请下他为我们俩写的。你答应我了,演完这部戏,我们就去哥本哈根举办婚礼……再也不回来。”
“你都答应我了,笨蛋。”应墨右手轻微地颤了颤,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盒边纹路上未干的雨痕,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
继而尽力将骨灰盒整个向江流中抛去,江面上立刻便绽出一个巨大浪花。
一个浪花,接着一个浪花。
十五年前,少年从海上拦下应墨,救赎他饱尝半世苦楚的生命,伴他在黎明前涅槃。
柯微说:“将你的灵魂托付给我吧。”
今日,应墨将这命还他。
坠落之前,应墨听见身后响起一片惊呼,他双眼紧闭:“阿微,让我来陪你吧。”
人间聒噪,你不要怪我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