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这鬼地方有此不对劲!”王猛低声咒骂了一句,试图驱散心中的恐惧,但那不安感却越来越浓。
他猛地一夹马腹,对着身后厉声嘶吼,声音在死寂的峡谷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快!再快些!都给老子冲过去!快!”
他的吼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激起了涟漪。身后的骑兵阵列下意识地跟着提速,密集的马蹄敲打在涧底的石滩上,发出滚雷般的轰鸣,“轰隆隆——轰隆隆——”,无数铁蹄践踏下,碎石四溅飞扬。
拥挤的队形变得更加混乱,人与人、马与马几乎贴在一起,试图用速度冲开这令人窒息的死亡陷阱。
就在幽州铁骑的先锋堪堪冲过涧底最深处、地形最为险恶的“瓶腹”,整个骑兵队列最为密集、几乎挤作一团无法动弹,而后队还在源源不断涌入这狭窄瓶口的瞬间!
“轰——!!!”
“轰——!!!”
“轰——!!!”
三声震天动地的号炮,如同九霄之上的灭世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的绝壁间骤然炸响!
这不是寻常号炮尖锐的呼啸,而是天工之城特制火药猛烈爆炸产生的、裹挟着纯粹毁灭力量的声浪洪流!
在封闭狭窄的峡谷中,这恐怖的声浪如同被囚禁了万年的洪荒巨兽,疯狂地激荡、叠加、碰撞、反弹!
瞬间形成了足以撕裂耳膜、震碎内脏的毁天灭地音爆!
轰隆隆——!!!
整个黄尖涧都在剧烈颤抖!
仿佛地龙翻身!
头顶的崖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呻吟,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簌簌滚落,劈头盖脸地砸向涧底拥挤蠕动的人群!
“啊——!”
“我的头!”
“天塌了!快跑啊!”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之前的喧嚣,在音爆的余波中显得格外凄厉。
血花在人群中突兀地爆开!
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轰然砸中一名骑兵连人带马,瞬间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
较小的石块则如同致命的雹子,砸在头盔上发出“铛铛”巨响,砸在肩甲上留下凹痕,砸在无防护的肢体上便是筋断骨折!
涧底瞬间一片人仰马翻,哀鸿遍野!
“不好!中埋伏了!!”
韩休琳的脸色在炮响的刹那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死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胯下神骏的乌骓马“踏雪”惊得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猛地人立而起!
巨大的声浪震得韩休琳双耳嗡鸣不止,尖锐的蜂鸣声充斥了整个脑海,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穿刺!
他凭借数十年沙场血战、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本能,死死勒住缰绳才没被掀下马背,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扭曲变调,尖锐得如同夜枭:“结阵!快结阵!盾牌手上前!弓箭手仰射!快——!”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爆炸巨响的恐怖余波尚在崖壁间疯狂碰撞、回荡,如同无数头凶兽在狭窄的囚笼里咆哮冲撞。
韩休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豹头环眼圆睁欲裂,瞳孔在那一刹那急剧收缩成危险的针尖!
他看到了——
头顶那狭窄的一线天光下,如同变戏法般,骤然竖起了无数面猩红如血的战旗!
巨大的“龙武”二字在惨白的天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刺目惊心!
猩红的旗帜如同地狱的血浪,瞬间淹没了视野!
两侧原本死寂的绝壁上,如同鬼魅般从岩石缝隙、枯树之后、灌木丛中,涌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甲身影!
他们如同从地狱岩壁上爬出的索命修罗,沉默而肃杀!
紧接着,是那如同倾盆暴雨般带着刺耳欲裂的尖啸倾泻而下的——死亡箭矢!黑压压的一片,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天光!
“中……埋伏了?!”这个念头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恐惧,如同最阴毒的眼镜王蛇,瞬间噬咬住他全部心神,致命的毒液疯狂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冰凉。
他韩休琳!幽州节度使!拥兵数万,坐镇一方!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踩着无数敌人的尸骨登上高位!
自诩对战场凶险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飞狐陉那令人心悸的异样安静让他不安,斥候回报“未见大规模敌踪”也未能完全打消他心底深处那丝疑虑。
然而……内心深处,那份被卢珪那个老狐狸用锦绣前程和“清君侧、立新功”的迷魂汤灌出来的骄狂,那份自身急速膨胀、妄想割据称雄的野心,始终顽固地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警惕!
在卢氏各种真假难辨的信息和言语的刻意误导下,他以为郭子仪老了,锐气尽失,只会龟缩在太原城内稳守;
以为朝廷新立,天子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黄口小儿,根基未稳;以为所谓的龙武军团不过是仓促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以为凭借自己麾下三万幽州铁骑的锋锐,足以踏碎前方一切阻碍,直取太原,成就王霸之业!
现实,却给了他最残酷、最响亮、最血腥的一记耳光!这耳光抽得他头晕目眩,肝胆俱裂!抽碎了他所有的狂妄和幻想!
“郭子仪……老匹夫!!卢珪……老贼!!”
韩休琳的虬髯根根戟张,如同暴怒雄狮的鬃毛,粗犷凶悍的面容瞬间扭曲变形,因极度的惊骇和被愚弄的滔天愤怒而变得狰狞可怖,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死死攥紧手中的缰绳和腰间的刀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仿佛要将这坚韧的皮索和刀柄捏碎!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奇耻大辱、对死亡的巨大恐惧以及被逼入绝境的暴戾火焰,在他胸中轰然炸开,熊熊燃烧,烧得他双眼赤红,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
他看到了!那铺天盖地、密如飞蝗的箭雨,精准而冷酷地覆盖了他最精锐的前锋——那支耗费幽州无数钱粮打造、他引以为傲的幽州铁骑!
那些剽悍的马上健儿,此刻在狭窄的涧口拥挤成一团,如同被驱赶到屠宰场围栏里的羔羊!
“嘣——嗡——!”那是数千张强弩同时击发的、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恐怖蜂鸣!
汇成一片连绵不绝、仿佛来自地狱的低沉咆哮!
“咻咻咻咻——!”密集如飞蝗般的钢弩箭矢,带着撕裂布帛、刺破耳膜的凄厉尖啸,如同九天之上银河倒泻,又似死神的镰刀风暴,精准而冷酷地覆盖向涧底最拥挤的区域!
“噗噗噗噗噗……!”箭矢入肉的沉闷响声、战马被射穿脖颈后发出的濒死悲鸣、士兵被洞穿身体时发出的短促惨嚎、箭镞穿透铁甲叶片或钉入骨头的“咔嚓”声、盾牌被强力弩矢穿透的“笃笃”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血腥残酷到极致的死亡交响曲!
锋利的、带着血槽的三棱透甲弩箭,轻易洞穿了轻骑兵的皮甲和锁子甲,深深扎入血肉!
强劲的弩矢甚至能直接射穿河西骏马坚韧的颈项!
涧口狭窄处瞬间人仰马翻,血雾弥漫!温热的鲜血如同廉价的红漆般泼洒在冰冷的乱石和浑浊的涧水上,迅速汇成一道道暗红的小溪!
刚刚还试图加速通过险地的精锐骑兵,瞬间变成了拥挤在一起、无法动弹的活靶子!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血腥气和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涧水的土腥和青苔的腐败味。
“顶住!盾牌!长矛!结阵!!”韩休琳身边最忠勇的亲兵统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彪形大汉,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稳住阵脚。他挥舞着横刀,奋力格开一支射向他面门的流矢,“铛”的一声火星四溅。
但狭窄的地形和头顶致命的打击让任何命令都如同泥牛入海!士兵们本能地寻找掩体,互相推搡,场面更加混乱!
然而,这只是毁灭序曲的第一章!
“龙武军!随我——杀!!!” 西侧山梁上,大将李国臣的怒吼如同虎啸龙吟,压过了涧底的混乱!他手中那杆丈八破甲锥枪,枪尖直指涧底幽州军的心脏!
“杀!!”一万龙武军团最精锐的铁骑,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怒涛决堤,又似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钢铁洪流,自陡峭的山坡上俯冲而下!
战马嘶鸣,铁蹄践踏着碎石泥土,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形成一条狂暴的土龙,挟裹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锋利的马槊平端如林,雪亮的横刀高举如雪浪!
冰冷的金属寒光在幽暗的涧底反射着来自一线天的惨白光芒,汇聚成一片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寒潮!
俯冲带来的恐怖势能,让这支铁骑的冲击力达到了令人胆寒的极致!马蹄声不再是雷声,而是山崩地裂的轰鸣!
“稳住!长矛手!拒马!!”幽州军步卒中一些基层军官发出了绝望的吼叫。
面对这自天而降的钢铁洪流,狭窄的地形让幽州军无法展开有效的防御阵型,只能仓促地将长矛斜指向上,试图延缓骑兵的冲势。但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轰——!”第一波钢铁洪流狠狠地撞上了幽州军混乱的右翼边缘!
“咔嚓!噗嗤——!”骨骼碎裂、长矛折断、铠甲撕裂、肉体被马槊洞穿的声音瞬间爆响!
龙武骑兵借助俯冲之力,轻易地将挡在前面的幽州步卒连人带矛撞飞!
沉重的马蹄无情地践踏在倒地的躯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碎声!血浪冲天而起!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幽州军右翼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口子!
龙武铁骑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势不可挡地向纵深楔入!
“挡住他们!给老子挡住!”韩休琳看得目眦欲裂,那些被屠杀的步卒中,不乏他多年的老部下!
就在西面铁骑洪流掀起滔天血浪,东面弩箭风暴持续收割生命的时刻,真正的毁灭打击降临了!
伴随着一片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嗡嗡”破空声,如同巨型毒蜂振翅,二十枚黑乎乎、西瓜大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沉重物体,从两侧山坡被强力绞盘抛石机抛射而出,划着死亡的弧线,带着沉闷的呼啸,精准地落入了韩休琳中军位置、他刚刚在亲兵护卫下勉强集结起来、正准备拼死发起反冲锋的三万幽州铁骑核心队列!
“那是什么鬼东西?!”一个幽州骑兵惊恐地看着空中飞来的黑点。
“是石弹?不像……”
“快散开!!”
然而,拥挤的队列和狭窄的空间,让他们避无可避!
“轰隆——!!!”
“轰隆——!!!”
“轰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