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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4章 莫名其妙逃走的韩休琳(1 / 2)

就在帅旗下这场惊心动魄的巅峰对决进入白热化之际,黄尖涧东侧,那场由仆固怀恩导演的、针对幽州军步卒主力的钢铁屠杀,已然演变成一场高效、冰冷、单方面的碾轧!

仆固怀恩,这位回纥悍将,魁伟的身躯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东侧崖壁一块突出的指挥巨石上。

朔风吹拂着他浓密虬结、如同铁丝般的络腮胡须,赤红的双目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俯瞰着下方涧底那如同被捣毁的蚁穴般混乱绝望的场面。

五万幽州步卒,这支韩休琳赖以纵横北疆的核心力量,在经历了一轮轮巨型强弩的死亡攒射和火药包毁天灭地的恐怖轰炸后,早已被彻底打散了建制,碾碎了士气。

此刻,他们像一群彻底失去头羊的羔羊,在狭窄的、乱石嶙峋的涧底拥挤、推搡、哭嚎、践踏。

绝望的哭喊、无意识的嘶吼、对死亡的恐惧咒骂、伤兵垂死的呻吟、兵器丢弃的哐当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的地狱噪音,在两侧高耸的绝壁间疯狂回荡、叠加,冲击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时机已到!”仆固怀恩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带着一种屠夫审视待宰羔羊般的残忍兴奋。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门板似的巨型陌刀!

刀身厚重无比,刃口在幽暗天光下流动着冰冷的乌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沉重的刀锋指向涧底那蠕动挣扎的溃兵海洋:“弩手!覆盖攒射!给老子把他们的狗胆彻底射穿!陌刀手——列阵!前进!碾碎他们!”

“得令!”传令兵嘶声应和,手中猩红的令旗如同死神的召唤,狠狠劈下!

“嘣嘣嘣嘣——!”

东侧崖壁上,五千具经过天工之城改良的神臂快弩,再次发出了令人灵魂颤栗的死亡蜂鸣!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压制性抛射,而是精准、冷酷、追求极致杀戮效率的平射攒射!

弩手们三人一组,动作快如鬼魅,配合娴熟到了极致。

一人瞄准下方攒动的人头,扣动悬刀;

一人立刻蹲下,以特制的脚蹬钩住弩臂,腰腿同时发力,发出低沉的闷哼,将坚韧无比的钢臂蹬开;

第三人迅速将三支寒光闪闪的破甲锥箭放入箭槽。整个过程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运转,流畅得令人窒息!

“咻咻咻咻——!”

弩箭离弦的尖啸声瞬间连成一片,不再是间歇的箭雨,而是三道连绵不绝、几乎毫无间隙的黑色钢铁洪流!

它们撕裂空气,带着死神的狞笑,以惊人的射速泼洒向涧底那拥挤得几乎无处下脚的人潮!

快弩的恐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持续、密集、精准!

“噗噗噗噗……”

箭矢穿透皮肉、撕裂内脏、洞穿骨骼的沉闷声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嚎!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巨大镰刀,在拥挤的人丛中疯狂地、高效率地收割着生命!

拥挤在一起的幽州步卒,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田,一片片、一层层地倒下!

锋利的锥箭轻易穿透了他们身上简陋的皮甲、单薄的布衣,带起一蓬蓬刺目的血雾!

惨叫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鸭,在达到顶点后又戛然而止——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惨叫,就被数支甚至十几支弩箭同时贯穿身体,瞬间毙命!

涧底,瞬间化作了真正的阿鼻地狱!

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叠加,很快便形成了一座座血肉尸丘,几乎堵塞了通道。

粘稠温热的血液从无数伤口中汩汩涌出,汇聚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在冰冷的乱石间肆意流淌,与浑浊的涧水混合,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侥幸未被第一波箭雨射中的士兵,彻底崩溃了。

残存的勇气和纪律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生存的疯狂渴求!

他们哭喊着,丢盔弃甲,不顾一切地向后、向西拥挤逃窜,互相推搡、践踏!

尖叫声中,不断有人被推倒,瞬间被无数慌乱的脚踩踏淹没,骨骼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喧嚣中。

自相践踏造成的伤亡,在弩箭的杀戮间隙,竟超过了箭矢的直接杀伤!

“魔鬼!他们是魔鬼啊!”

“跑!快跑!跑不掉了!”

“娘啊!救我!我不想死——!”

“别推!啊——!”……

绝望的哀嚎汇聚成绝望的洪流,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军心。

就在这人间地狱的中心,在堆积的尸体和流淌的血河之上,东侧涧底靠近崖壁的位置,一面面巨大如门板、边缘包裹着厚实铜皮的沉重塔盾,被强壮的士兵怒吼着狠狠砸下!

“轰!轰!轰!”

塔盾深深嵌入被血泥浸透的冰冷地面,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盾牌与盾牌紧密相连,严丝合缝,发出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一面、十面、百面……一道由钢铁和死亡意志构筑的冰冷壁垒,在弥漫的血雾中轰然成型!

盾牌上方边缘,闪烁着比涧水更冰冷、更刺骨的寒光——那是无数柄即将挥舞的陌刀刀锋!

“陌刀手!列阵——!”各级校尉的吼声如同滚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压过了涧底所有的混乱和垂死的呻吟。

“喝!喝!喝!”回应他们的,是一万声整齐划一、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战吼!声浪排空,震得两侧崖壁上的碎石簌簌滚落!

一万名身披天工之城特制“山纹灌钢重札甲”的陌刀手,如同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钢铁巨人,从塔盾后方踏着沉重的步伐,出现在幽州溃兵绝望的视野中!

他们的铠甲,由更大块、更厚重的灌钢札甲片叠压铆接而成,每一块甲片都经过千锤百炼,关节处以坚韧的熟牛皮巧妙连接,在赋予超强防御的同时,保留了必要的灵活性。

甲片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沉凝的乌光,上面布满了新旧交错的劈砍痕迹(大多是训练留下的勋章),却丝毫无损,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

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如同巨人的心跳,让整个涧底都在为之颤抖!

他们手中紧握的,正是这场钢铁风暴的核心——天工之城工匠呕心沥血锻造的灌钢陌刀!

通体采用秘法冶炼的高碳灌钢,经过油淬、回火等繁复工艺,刃长五尺(约1.65米),柄长四尺(约1.32米),整体长度超过一丈(约3.3米)!

刀身宽厚沉重,刃口闪烁着幽蓝的寒芒,锋利无匹,足以斩断精铁!沉

重的刀柄包裹着防滑吸汗的鲨鱼皮,尾部还配有沉重的铸铁配重球,既能将劈砍的威力提升到极致,也能在近身肉搏时当作恐怖的钝器砸击!

“铿!铿!铿!”沉重的陌刀刀柄尾部,随着陌刀手们整齐的步伐,重重顿在坚硬的地面或冰冷的尸体上,发出沉闷而震撼灵魂的巨响!

那声音如同远古巨兽踏碎大地的脚步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万柄陌刀组成的刀林,缓缓竖起!

刀锋向上,密密麻麻,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如同一片移动的、布满致命荆棘的钢铁丛林!

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涧底!连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都被这股冰冷的钢铁意志冻结了!

“进——!!!”仆固怀恩的巨吼如同九天落下的雷霆,在涧底疯狂炸响!他手中的巨型陌刀狠狠向前虚劈!

“进!进!进!”一万陌刀手齐声咆哮,声浪排山倒海,仿佛要将黄尖涧的穹顶掀翻!每一个“进”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幽州溃兵早已崩溃的心防上!

轰!轰!轰!

钢铁的壁垒开始移动!塔盾在前,如同移动的城墙。重甲陌刀手紧随其后,步伐沉重、整齐、缓慢,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

他们的脚步每一次抬起、落下,都溅起暗红的、粘稠的血花!他们踏过破碎的肢体、丢弃的兵器、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以及没过脚踝的血浆泥泞,如同无情的磨盘,向着那些已经彻底崩溃、哭爹喊娘的幽州军步卒主力,坚定地、不可阻挡地推进!每一步落下,大地都在呻吟!

“放箭!放箭!挡住他们!挡住啊!”一些幽州军残存的基层军官,在极度的恐惧中发出了徒劳的嘶喊。

零星的弓箭手被强行组织起来,对着缓缓逼近的钢铁城墙射出了稀稀拉拉的箭矢。

大部分箭矢撞在厚重巨大的塔盾上,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响,如同雨打芭蕉,无力地滑落或浅浅地钉在盾面。

少数越过盾牌的箭矢,射在陌刀手们厚重的灌钢重札甲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如同顽童投掷的石子,要么被坚韧的甲片直接弹开,要么仅仅在甲片上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白点,根本无法穿透分毫!

陌刀手们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动一下,步伐依旧坚定如山,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穿透面甲的缝隙,锁定着前方混乱的羔羊!

“长矛手!顶上去!给老子顶住!列阵!快列阵!”又有军官绝望地吼叫着,试图用密集的长矛阵做最后的挣扎。

一队队被恐惧驱使的长矛兵被推搡到阵前,勉强竖起了一片颤抖的矛林。矛尖在恐惧中剧烈抖动着,指向那堵缓缓逼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钢铁之墙。

“杀——!”陌刀阵中,前排的陌刀手眼神毫无波动,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牲畜。

面对前方刺来的密集长矛,他们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格挡的动作!只是将巨大的塔盾微微前倾,护住头胸要害。然后,在双方距离拉近到极限,长矛即将刺中盾牌的刹那——

后排的陌刀手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腰胯同时下沉,如同蓄满力量的强弓!

全身的力量,从脚底生根,传至腰背,再灌注于粗壮的双臂!手中那长达一丈的恐怖巨刃,被高高举起,刃口反射着幽涧惨淡的天光!

然后,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呼啸,自上而下,以开山裂石、斩断江河的狂暴气势,狠狠劈落!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如同爆豆般疯狂响起!灌钢陌刀的极致锋利和沉重无匹的重量,岂是寻常木杆长矛所能抵挡?

矛杆如同脆弱的枯枝,在无坚不摧的刀锋下应声而断!

锋利的刀锋去势丝毫不减,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牛油,轻易地劈开了前排长矛兵身上简陋的皮甲、薄铁片,斩断骨骼,撕裂血肉!

残肢断臂伴随着喷泉般涌出的鲜血四处飞溅!头颅翻滚!躯干被斜劈两半!

内脏混合着血水流淌一地!幽州军仓促组成的、如同纸糊玩具般的矛阵,在陌刀阵第一次整齐的劈斩下,瞬间被撕扯得粉碎!化为一片狼藉的碎肉和断骨!

陌刀所过之处,人马俱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这钢铁洪流的前进!残破的尸体和内脏如同被丢弃的垃圾,铺满了陌刀阵前进的道路,被沉重的铁靴无情地踩踏进血泥之中!

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破裂的恶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冲天而起!

“啊——!跑啊!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铁人!他们是铁打的!刀枪不入!”

“魔鬼!地狱的魔鬼来了!快逃命啊——!”

目睹了这如同地狱魔神降临般的恐怖景象,残存的幽州军步卒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灰飞烟灭!

所有的组织、所有的勇气,都在那冰冷的刀锋和飞溅的血肉面前化为齑粉!他们发出非人的尖叫,丢下一切能丢下的东西,像受惊的兽群,完全不顾方向,只凭本能拼命向后、向西拥挤逃窜,只想远离这堵会移动的、无情收割生命的钢铁刀墙!

人挤人,人推人,人踩人!自相践踏造成的恐怖伤亡,瞬间超过了陌刀手们直接的劈杀!黄尖涧东侧涧底,彻底化为了绝望和死亡的漩涡!

仆固怀恩站在高高的指挥石上,俯视着下方。他的陌刀阵如同滚烫的烙铁碾过凝固的黄油,所向披靡,将数万溃兵碾得粉碎,向着预定位置——彻底封死涧底东窜之路——坚定地、不可阻挡地推进。

那张虬髯贲张的脸上,露出了如同欣赏绝世名画般的狰狞而满意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仿佛在品尝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眼中闪烁着纯粹而残忍的嗜血光芒。

“碾过去!”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一个不留!”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扩散。陌刀阵推进的速度似乎没有变化,但每一次举刀、挥斩的节奏,变得更加冷酷、更加高效!

巨大的陌刀再次齐齐举起,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死亡光泽,组成一片令人彻底绝望的钢铁森林!

“斩——!”各级校尉的吼声如同丧钟敲响!

“唰——!!!”

刀光如匹练!一万柄陌刀整齐划一地挥落!撕裂空气的尖啸汇聚成一股恐怖的音浪!

刀锋撕裂皮甲、斩断骨骼、劈开血肉的声音连成一片沉闷而巨大的轰鸣!

“噗嗤!咔嚓!哗啦——!”

无论人马,无论甲胄,在这代表着冷兵器时代步兵巅峰力量的恐怖刀锋面前,皆如朽木败革!

一刀两断!鲜血如同喷发的泉眼,疯狂喷射!破碎的内脏、飞溅的骨渣、滚落的头颅……将陌刀阵前方的土地彻底染成一片刺目猩红的沼泽!

陌刀手们如同冰冷无情的杀戮机器,踏着没过脚踝的粘稠血泊和滚烫的残肢断臂,机械而高效地重复着举刀、前进、挥斩的动作。塔盾挤压,陌刀挥落,再前进!

循环往复,如同传说中行走于人世、收割魂魄的地府修罗!

东窜之路,彻底化为血肉磨坊!

惨叫声、哀嚎声、绝望的诅咒声、兵刃撕裂血肉的噗嗤声、骨骼断裂的咔嚓声、战马垂死的悲鸣声……在黄尖涧这巨大而封闭的天然死亡陷阱中疯狂交织、碰撞、回荡,形成一曲令人灵魂颤栗、永世难忘的血腥交响!

帅旗之下,厮杀已至最惨烈的终章。

韩休琳身边最后几十名亲兵,如同扑火的飞蛾,在李国臣那杆神出鬼没的灌钢锥枪和龙武铁骑决死的冲击下,以惊人的速度凋零。

尸体在他周围层层叠叠,堆积如山,温热的血液肆意流淌,几乎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潭,浸没了他战马的蹄腕。

他本人也身中数箭,虽因明光铠护体未伤及要害,但精良的铠甲已多处破裂,露出底下染血的里衬和翻卷的皮肉,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带血的头发披散下来,粘在汗水和血污混合的脸上,状若疯魔。

左肋下那道被锥枪划开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将他半边战袍彻底染成暗红。

他亲眼看着那些跟随自己从幽州苦寒之地一路拼杀出来的老兄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烛,在李国臣那恐怖的锥枪和龙武军坚韧得令人绝望的铠甲面前,飞快地消融、倒下。

每一次锥枪刺出,带走的仿佛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浑浊的目光掠过战场,看到那杆象征着他半生戎马、野心与荣耀的玄色大纛!

一名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龙武军校尉,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硬顶着两名幽州死士的刀斧劈砍(刀斧在他厚重的肩甲和背甲上溅起火星),冲到帅旗之下!

手中卷刃的横刀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劈砍在碗口粗的硬木旗杆上!

“咔嚓!”

一声清脆而刺耳的断裂声,如同丧钟,狠狠敲在韩休琳的心头!

那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睚眦的玄色帅旗,带着不甘的呼啸,如同垂死的巨鸟,轰然倾颓!

沉重的旗面瞬间覆盖了数名正在搏杀的士兵,旋即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践踏、淹没在血泥之中……那面他曾无数次在军前挥舞、象征着生杀予夺的旗帜,就此消失。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野心和狂傲。宏图霸业?裂土封王?转眼成空!眼前只剩下冰冷锥枪的寒芒和无边无际的血色。

年轻的韩休琳,同样身披明光铠,手持长槊,在突厥狼骑的狂潮中奋力搏杀。

身后,是大唐幽州的城墙,城头上,是无数百姓希冀的目光。

那时的血,是为了守护……画面破碎,被卢氏使者谄媚的笑脸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所取代……背叛的种子,何时悄然埋下?是权力的诱惑?还是对朝廷猜忌的怨愤?

或许兼而有之。只是此刻,在这血海尸山之上,那些理由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嗬…嗬…”韩休琳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着李国臣那双透过血污面甲、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那目光如此纯粹,如此坚定,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的卑污与末路。

一丝冰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悔意,如同毒蛇,悄然噬咬着他的心脏。

不是为了背叛的后果,而是为了……那曾经同样纯粹、却被他亲手抛弃的东西。

他握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死亡,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接近。

……

“顶不住了!大帅!顶不住了——!”

这嘶吼不是用喉咙喊出来的,更像是胸腔里最后一点血肉被绝望生生撕扯出来,带着血沫和脏腑的碎片。

亲兵都尉刘莽,左臂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肩膀,随着他身体的晃动,那断臂像一截破布口袋甩在身后。

他整个人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脸上的血污糊住了眼睛,唯有那双眸子,在黏稠的红色后面,燃烧着一种非人的、几乎要烧穿眼眶的亮光。

他右手死死攥着一柄卷了刃的横刀,刀尖深深戳进泥地里,支撑着他不至于立刻倒下。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被亲卫死命簇拥在中央的韩休琳嘶嚎,每一个字都像在喷吐滚烫的熔岩:

“北边!向北边冲!郭子仪老儿在北边出口坐镇!那是龙潭虎穴!但只有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末将……断后!”

“断后”两个字,如同两块沉重的铁砧砸在地上。

刘莽猛地挺直了那几乎破碎的身躯,独臂将横刀从泥里拔起,高高举起,刀尖直指被硝烟和血色笼罩的北面峡谷出口方向。

那动作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机,但他眼中的光芒却瞬间凝固、燃烧到极致,化作一种冰冷而纯粹的死志——一种用尸骨为他的主帅铺出生路的决绝。

他不再看韩休琳,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住前方汹涌如潮水般压上来的龙武军甲士,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竟拖着残躯,踉跄着向前迎去,要用这具破败的身体,再阻挡一瞬!

韩休琳猛地一颤。

他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污和汗水被这剧烈的动作震落几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死死钉在刘莽那决然赴死的背影上。

仅仅一息之前,那里面还翻滚着不甘、暴怒、对即将失去一切的巨大恐惧,以及对卢珪那老匹夫背信弃义的切齿诅咒——太原!那堆积如山的财富!那唾手可得的霸业根基!

然而,刘莽用生命吼出的“一线生机”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脑中所有关于宏图霸业的幻象。

求生的本能,那被围困于绝境的野兽最原始、最狂暴的欲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太原财富!此刻都化作了灰烬!只剩下一个字,在灵魂深处炸响:活!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韩休琳喉咙里挤压出来,带着血沫和撕裂的剧痛。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理智彻底湮灭,被求生的癫狂彻底吞噬。

他猛地一勒缰绳,身下那匹通体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的乌骓宝马发出一声焦躁的嘶鸣。

韩休琳毫不犹豫,左手紧握的刀背带着破风声,狠狠抽打在乌骓马早已被汗水、血水浸透、布满了箭创刀痕的后臀上!

“啪!”一声脆响,皮开肉绽!

“亲卫营!跟紧老子!向北!杀出去!”韩休琳的声音因剧痛和疯狂而扭曲变形,如同濒死猛兽的嗥叫,“挡我者,无论敌我,死——!!”

乌骓马“黑风”痛极狂嘶,后蹄猛地蹬地,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潜能!

黑色的鬃毛在腥风中怒张,如同一道真正的黑色闪电,瞬间撕开了周遭混乱的人群。

韩休琳不再看身后一眼,抛弃了那些仍在苦苦挣扎、试图集结、却在龙武军如墙推进的刀锋下不断倒下的数万大军——那是他称霸的本钱,如今不过是通往生路之上必须踩踏的障碍!

不足千名的核心亲卫骑兵,如同受伤暴怒的狼群,紧随他们的头狼。

他们眼中同样只剩下疯狂的血色和对生路的渴望。密集的箭矢从两侧山崖和前方不断泼洒下来,如同毒蜂,发出“嗖嗖”的死亡尖啸。

一个亲卫刚举盾格开一支射向韩休琳的流矢,另一支弩箭就狠狠穿透了他的脖颈,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人无声无息地从马背上栽落,瞬间被后面冲上的铁蹄淹没。

“滚开!!”韩休琳咆哮着,手中横刀化作一道模糊的弧光。前方,几个被吓破了胆、无头苍蝇般乱撞的溃兵挡住了去路。刀光闪过,一颗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飞上半空,无头的躯体喷着血泉倒下。

更多的溃兵被疾驰的战马撞飞、踏倒。惨叫声、骨裂声、被践踏者临死的哀鸣,与兵器碰撞声、箭矢破空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地狱的乐章。

铁蹄无情地踏过倒地的同袍,无论死活,在泥泞的血肉沼泽中硬生生碾开一条触目惊心的染血通路!

乌骓马在主人的疯狂催逼和刀背的不断抽打下,四蹄翻飞如轮,驮着韩休琳在刀光剑影和不断倒下的尸体间左冲右突。

韩休琳伏低身体,几乎贴在马颈上,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散乱的黑发黏在血污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峡谷出口,如同溺水者盯着唯一的浮木。

距离那象征着生死之界的出口越来越近!震天的喊杀声、濒死的哀嚎、兵器刺入血肉的闷响、战马的悲鸣……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远去,又被那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吸引,凝聚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涧北出口,地势稍阔,但依旧被两座狰狞的灰黑色山崖死死夹峙,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之口。

一面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玄底金边帅旗,在从峡谷外灌入的凛冽山风中狂舞,旗面上一个巨大的“郭”字,铁画银钩,带着一股镇压山河的磅礴气势,仿佛是整个峡谷的主宰。

帅旗之下,郭子仪端坐于一匹温顺的青骢马上。

须发如雪,面容沉静,不见丝毫波澜,如同古寺中久经风雨的石佛。他身披一件深青色的大氅,内里只着素色常服,并未着甲。

身前身后,是如林的长槊和寒光闪烁的甲胄。黄尖涧内,血肉横飞、惨烈如修罗炼狱的景象,在他眼中,似乎不过是寻常演武场上的一缕烟尘。

唯有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穿透了弥漫峡谷的呛人硝烟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了涧内那支正亡命突进、卷起一股血色旋风的骑兵小队。

那面残破不堪、几乎被血泥糊住的“韩”字将旗,在混乱的人马缝隙中时隐时现,如同风中残烛。

“来了。”郭子仪的声音平淡无波,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绝对威严,清晰地传入身边肃立的将领耳中,压过了峡谷的喧嚣。

他微微抬手,苍老的手指拂过花白的胡须。

“传令,”他目光依旧锁着那越来越近的黑色旋风,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拒马阵前移五十步,弩手三叠阵准备。”

他顿了一下,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对猎物最后挣扎的审视,“放近些,”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得几乎能刺穿空间,“本帅要看看,这头幽州之虎,最后能蹦跶多高。”

“诺!”传令兵轰然应喏,声音洪亮如钟,随即转身飞奔而去。手中令旗上下翻飞,划出清晰的轨迹。

军令如山!严阵以待的龙武军步兵方阵闻令而动。前排如同铜墙铁壁般的重盾兵,发出沉闷的“嗬”声,整齐地向前跨步推进。

沉重的脚步声撼动着地面。

紧随其后的长枪兵,将手中丈余长的拒马枪稳稳抬起,密集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枪尖组成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枪尖微微向下倾斜,形成一道倾斜的死亡斜坡。

最后方,三排连弩手以惊人的速度列阵完毕,冰冷的弩臂张开,淬毒的箭矢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如同无数毒蛇之眼,齐刷刷对准了狭窄出口处那唯一可能涌出生灵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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